祁北

【深海】那个迷人的卧底16

Chapter16

 

六大棣是上海一个较为繁荣的码头，每天吞吐量很大，整齐的货箱拔地而起，码头周围零零散散分布着几个仓库，钢皮的铁锈泛着粗劣的光泽，据说是清政府还在时出资修建，为同洋人互通商贸提供便利，朝廷的饷银被府州衙门层层克扣，到最后所剩无几，仓库的质量自然也不尽如人意。

在风雨飘摇中挺立的六大棣仓库现如今供往来商户暂时搁置货物，临仓库是一条热闹的街市，茶楼商铺林立，街边的小摊支起棚子，在青石板上开出一丛丛雪白的蘑菇，店小二在蘑菇中熟练地穿梭吆喝。

一座二层茶楼低调立在街角处，时间悠悠地指向两点四十五分，陈深包了一间茶楼二层靠窗的包厢，窗户敞开对着六大棣仓库的方向，陈深默默地喝茶，不时朝仓库方向看上一眼，方桌的角落摊着一块表，表盘上镶嵌的钻石在陈深眼底闪烁着柔软的光，这是今天下午陈深离开行动处时唐山海匆匆摘下塞给他的，他知道唐山海心思细，忧虑也多，上午唐山海溜出行动处已妥当安排好一切，陈深不疑飓风队的能力，只是其中牵涉过多，唐山海又不便脱身，陈深顺势就承担下扫尾的工作。

“山海，下午你就好好待在行动处，有我在不会出什么岔子。”临行前，陈深轻声宽慰唐山海，唐山海面色沉沉，默不做声地就将腕表解下推进陈深的手里，他似乎想说些什么，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了一句，“下午三点，注意时间。”

“嗯，我没问题。”陈深攥着表带，转头亲了亲爱人的脸颊。

这是前一天晚上的情事后两人依偎在被子里商量出的方案，飓风队事先埋伏在六大棣六号码头附近的一栋二层民房内，等到刘吴两人交易时，将两人狙杀，陈深负责事后将尸体抛入江中，带走交易的烟土和美元，伪装成“鹬蚌相争，渔人获利”的假象，让不明真相的人误以为是两人交易过程中，遭到另一方势力的截杀，反正等到尸体浮上江面，相关证据也早已被洗刷殆尽，是非论断便极易操控。

时针慢吞吞地挪向两点五十八分，陈深往瓷杯里添了些茶水，凉透了的茶水稍稍缓解了他涌上心头的焦躁不安，“深哥，那人来了。”皮蛋眼尖，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拎着皮箱从一条窄巷子钻出来，他在巷口站定，慌张地向前后左右张望，似乎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，便加快步伐向六号码头走去，皮蛋认出那人正是福寿烟馆的伙计，吴龙，陈深闻言迅速向码头方向望去，果然看见吴龙站在货箱旁，皮箱被他紧紧地捏在手里，茶馆距码头有一段距离，陈深只能隐约察觉到吴龙有些惊惶，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。

时间分毫不差地转向三点整，本该如约而至的刘三木却迟迟不见踪迹，陈深心里咯噔一下，觉得有些不妙。陶大春此时心里也觉得忐忑不安，他透过狙击枪的镜头看见吴龙面色倒是平静下来，他放下皮箱，搓了搓手，面对着货箱阴影处的脸上堆起讨好的微笑，嘴唇一动一动的。

他在同什么人讲话，陶大春心下一紧，会是刘三金吗，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刘三木会提前躲在货箱后，货箱背后是视线盲区，杀死吴龙很轻松，只是吴龙一死，势必会惊动刘三木，此处巷道复杂，若是让刘三木跑了，怕是很难再追回，这么一想陶大春顿时头痛不已。

眼看一只手从阴影处提出两个硕大的黑箱，吴龙犹犹豫豫地向左右囫囵看了几眼，才谨慎地取过其中一个箱子，拉开一条细缝，食指伸进缝内沾了沾，放在鼻子下嗅了嗅，又对着光搓了搓，验完货吴龙将黑箱拉上，正欲将脚边的皮箱递给刘三金。来不及了，陶大春将枪口对准了吴龙，手指汗津津的贴在扳机上，他想起山海提及的陈队长，若是有陈队长在暗中相助，想必刘三木也跑不了多远，可是那陈队长可靠吗，陶大春心里直犯嘀咕。

陈深也意识到了刘三木躲在暗处，心里一阵焦急，他放下望远镜冲下楼就往六号码头方向跑，皮蛋紧随其后。在穿过喧哗的菜市场后，陈深便听见一声闷响，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，陈深清楚是唐山海的人开枪杀死了吴龙，他果断加快脚步绕向五号码头，在码头后有一条窄巷，如果刘三木想要在不被狙杀的情况下摆脱他们，那条离六号码头最近的巷子是他最好选择。在一连串的闷响后，陈深看见刘三木一瘸一拐地奔向巷口，背后的血痕往下坠着血珠。

陈深暗道不好，连忙追上，这条巷子他不熟悉，不敢冒然包抄近路，只能咬牙加快速度。刘三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，喘着气回头一看，他见过陈深，便以为是交易败露，毕忠良要灭自己的口，登时便慌了起来，他转身狠狠地将手中的皮箱砸向陈深，陈深硬生生地挨了一下，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。刘三木虽然腿有残疾，但胜在灵活，还是甩了陈深一段距离，陈深揉了揉大腿，忍痛追了上去。

“磨剪子嘞，創菜刀。”

挑着担子的磨刀师傅从另一条巷里走出，与急急奔走的刘三木撞了个正着，刘三木恼怒地撞开磨刀师傅，他脚步一顿，毫不犹豫地从担子里抢出一把磨得光亮的菜刀，握着刀缩在两条巷相接的拐角处，满眼狠戾。

陈深左右看不见刘三木，只看见一个晃晃悠悠地挑着担子的老师傅，他刚想去问，却觉得全身寒毛倒立，凭空出现的危机感让他下意识停住脚步，只见眼前寒光一闪，刘三木握着菜刀跃起向他面门劈来，陈深侧身一拧，后撤一步险险避过刀锋。刘三木一击不成，反手向陈深的咽喉横劈过来，陈深想退后一步，后背硌在墙壁上竟然退无可退，他只能硬着头皮横起手肘去挡，这么一挡陈深发现刘三木力气并不大，他的胳膊抵住刘三木的手腕，刘三木脸涨得通红，手腕却只是微微向下压了压，刀剑浅浅地在陈深的喉咙上划过一条细线，陈深抬腿便踹在刘三木的腹部，将他踹翻在地，刀摔出清脆的声音。

刘三木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，脸疼得皱成一团，“陈队长，求你……”

“砰。”

一声突兀的枪响打断了刘三木未说完的话，陈深浑身一震，攒足气力的身体缓缓顺着墙壁直立起来，刘三木双眼睁得滚圆，嘴巴大大地张着，怨恨而不甘地向后倒下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陈深把目光从刘三木胸前炸开的血洞挪向巷子的另一端，他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。

“你怎么来了。”

陈深怒气冲冲地质问还保持着握枪姿势的唐山海，唐山海似乎早有准备，面色不虞地收起配枪，陈深也顾不得去处理刘三木的尸体，捉住唐山海的手腕厉声又质问了一遍。

“我不放心。”唐山海有些心虚，但他还是辩解道，“我可以借李默群的名号，就算事后毕忠良起疑心也落不到我头上。”

“李主任？”陈深迟疑一瞬。

“嗯，李默群托我替他的相好在外面挑一处房子。”唐山海避开陈深直勾勾的质问，罕见地伸手理了理头发，“不会让毕忠良抓到什么把柄的。”

“你放心。”唐山海说完立刻补充道，生怕陈深又提出什么质疑似的。他故意不去看陈深的眼睛，头发也被理得乱糟糟的，倒让陈深哭笑不得，一时间也说不出更多责备的话。

唐山海很少流露出无措的神色，陈深心一软但还是正色道：“但毕忠良心中会埋下怀疑的种子，山海，你以后行动还是须多加留心，虽然你有李默群做靠山，可一旦涉及立场问题，李默群难保不会跟毕忠良联手，两只老狐狸你可应付不过来。”

“毕忠良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。”唐山海苦笑一声，“李默群的信任不过也是逢场作戏，利益为重。”

唐山海的示弱让陈深在心里叹了口气，但在这个圈子里混的，谁不是举步维艰。可今天这件事若是没有唐山海的出手相助，陈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去杀死刘三木，难道他提前预料到自己有心理障碍，这么一想陈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，“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。”

“嗯。”唐山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，“所以陈队长以后还是不要夸下海口，免得呛到水。”

唐山海有心无心地损了几句让凝重的气氛轻快了起来，陈深拍了拍唐山海的肩膀，笑了几声，转移了话题，“山海，你是猜到了刘三木行事狡黠多变，心里不安，才跟过来的吗？”

“你猜。”唐山海懒懒的，没有回答。

陈深替唐山海理了理乱掉的头发，陈深手巧又有理发的经验，很快将唐山海乱糟糟的头发顺得服服帖帖。两人不多时便等到了皮蛋，皮蛋带着人匆匆拾走刘三木的尸体，打扫完现场，又同陈深低声商量几句，在转身准备离去时他深深地凝望了唐山海一眼，带着审视和和不信任的疑惑，唐山海也没打算让陈深的人对他抱有多大的信任，只是略微含着笑坦荡地回望了过去，皮蛋移开目光垂着头又匆匆地离开了，毕竟吴龙的尸体还躺在地上。

待皮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，陈深和唐山海两人才慢悠悠地离开。

“赵姐，大家都在等你拍照呢。”

身后突然传来不满的声音让赵昱吓了一跳，她转身连忙想要捂住身后小姑娘的嘴，却被小姑娘灵活地躲开了，“怎么了？”小姑娘看着赵昱，有些疑惑。

“没什么。”赵昱悄悄向外望了一眼，巷内又恢复了平静，只有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腥味。

“你先去把采访记录整理一下，我待会就过来。”松了口气后，赵昱柔声嘱咐道。

“好的。”小姑娘点点头，“那你要快点啊。”

等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离开后，赵昱翻开相机看了一眼，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，无心插柳柳成荫，终于让她抓住了机会，她将相机紧紧地抱在怀里，浑身发抖，踉跄地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。